天空像一匹没有任何杂色的宝蓝色丝绸，轻轻扣在祁连雪峰与铁灰色的黑山之间，似有蓝色的波纹在涌动。这是西部独有的晴空，真正的万里无云，无比辽阔。

铺在黑山脚下戈壁晒场上的红枸杞，在阳光下水一样地漾开来，跳跃着闪闪的光亮。那时是深秋，顺子和种植户们在高一堆、低一堆的枸杞堆间忙碌着，有如游弋在红色的湖面上，阳光照射下来，将他们罩在一层酱红色的光晕之中。远远看着这些在晒场上劳作的身影，我从他们的欢声笑语里闻到了戈壁家园的味道。

顺子是我那阵子去乡村走访的几位村党支部书记里的一位。他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兜兜转转了好几年，最终还是回到家乡甘肃嘉峪关。他说，在戈壁家乡开个网店，把这儿的高原农特产品卖出去，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这里地处巴丹吉林沙漠和蒙新戈壁前沿，环绕村庄东部的新城草湖，曾是驰骋疆场的军马休养栖息的地方，村庄东边出土的驿使图画像砖，是古代通信文明的见证。“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曾经的驿使和马匹，仿佛还住在茂密的苇丛深处，静听岁月沉静而绵长的呼吸。现在，许多年轻人和顺子一样回到了这塞上家园，参与到家乡的建设之中。那条条经脉一样的乡村道路，还有那些向北向南、向东向西的交通大道，让年轻人的梦想可以飞得更远。

这时节，长城内侧满园枸杞树已挂满了红色的籽粒，戈壁晒场上又将堆满火色的枸杞红，一垛一垛的，堆成小山的模样；长城外，大片大片的苦豆子苗已长成树丛的模样。一阵一阵的风，把这些排成行的中草药树吹成向着长城倒伏的波浪，拍打着浅灰的长满黄色花粒的地表，发出呼呼啦啦的响声。

有人的家乡是青青翠翠的竹园、云缠雾绕的茶山、水波涟涟的湖泊、金浪翻滚的稻田，而我的家乡是辽远的戈壁大漠、巍峨挺拔的雪山、辽阔无边的草原和温温热热的老土炕。家乡里有温暖的帐篷、光亮的柴火、袅袅的炊烟；家乡里有铁皮炉上热乎乎的烤土豆、雪被下酣睡的青青菜畦……这草追着风长、太阳晒化石头的长城内外，都是我的家乡。

闻着柴火烧烤出的烧壳子香喷喷的味道，走进顺子家对面的农家后院，满园的果实透着喜悦的亮光。户主人说，已经下了很多订单，有海南的，有广东的，都是来这边旅游看上的，网上订购好几年了。密密麻麻紫色的西梅覆了一层厚厚的粉霜，一疙瘩一疙瘩青涩的苹果和梨子仿佛要把树给压倒。环顾满园的果实，女主人的脸上也印上了果实一样圆润的光泽。

这就是家乡的样子啊，我这长城脚下的家乡！

现在，在家乡，车可以开进山、开进沟、开到许多人老屋的门前；现在，打开微信，就可以看见世界各地的山山水水；现在，家乡有动车、高铁，有高速、机场，游人们来自四面八方；现在，家乡除了有现代城市所拥有的便捷生活，还有“鲤鱼跳藻叶，燕子拂兰荑”的舒适和惬意，以及劈柴、烧火、种菜的悠然和自在……那些曾经背起行囊远走他乡的西北学子们，又背着行囊回到了这土生土长的戈壁家乡。我的长城脚下的家乡，已变了模样！

家乡是我们生命出发的地方。家园情结不仅涂抹不掉，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还长成了树纹一样的烙印，烙进了我们的生命里。

《 人民日报 》（ 2023年08月19日 第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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