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是心底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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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地记住了那一天。
雪落敦煌,我徒步三危山下,和数十座墓碑不期而遇。墓碑的主人,是常书鸿,是段文杰……是长眠于此的敦煌守护人。
1000年的营建,600年的沉寂,复又成为世界的焦点,莫高窟要感谢从全国各地赶来守护她的人们。从三危山下来到宕泉河边,望着崖壁上的洞窟,我被现实拽进历史。
百年前,常书鸿渡海翻山,从法国巴黎来到祖国西北。彼时的莫高窟,藏经洞遭洗劫,壁画被盗、栈道被毁,鸣沙山的流沙,掩埋了部分洞窟。时局多艰、生活多难,家都破碎了,常书鸿还守在沙海,护着莫高窟,等待她涅槃。循着历史的跫音,我似乎知道了,滚滚流沙为何吞噬不了莫高窟,战乱兵燹为何摧毁不了莫高窟,因为文明的根脉就是民族的信仰。常书鸿说:“我不相信‘转世’,但如果真的再一次重新来到这个世界,我将还是‘常书鸿’,去完成敦煌那些尚未完成的工作。”
信仰,是心底的火。我想起了段文杰,敦煌研究院第二任院长。人生暮年,往事如斑驳的壁画,时间收割着记忆,他连老朋友也认不出,却能在弥留之际,清晰地呼唤“敦煌,敦煌——”
雪还在下。封冻的宕泉河边,挺拔的白杨枝头疏朗。这时节,没了摩肩接踵的热闹,但游人亦不绝。千年莫高,心向往之,她是活了千年的历史。问题在于,她还能存在几个千年?有影像记录的100多年来,莫高窟壁画的衰老,快得肉眼可见。然而,明知一切都将在时间的长河中消失,敦煌人还是选择和时间“为敌”。
鲐背之年的李云鹤告诉我,上世纪60年代,莫高窟第161窟整窟壁画起甲,一旦空气快速流动,壁画便如雪片般脱落。他每天修复0.1平方米,用了整整两年,最终将第161窟修复完成。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评价:“不是‘焕然一新’,而是‘起死回生’。”
身入洞窟观敦煌,感受气韵流动,才理解“起死回生”的惊叹。进而问,美如斯,能否“永生”?敦煌研究院开始了“数字敦煌”的实验。这一发轫于数字技术的联想,意在“永久保存、永续利用”莫高窟。但有想法不难,难的是如何实现。幸而,敦煌人从来不畏难。
我目睹过敦煌人通过高精度摄影摄像技术,将壁画、塑像等文物数字化,为莫高窟建立数字孪生世界。他们曾困惑于虚与实的辩证——当你用凝聚着最新科技的电脑和软件,在为壁画人物无缝衔接其发丝,日复一日的努力,到底何处是“虚”、何处是“实”?
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发丝即线条,线条即神韵。壁画之所以传神,靠的是慢工出细活。作画时如此,数字化亦如此。果然,2014年《梦幻佛宫》大型球幕电影上线。置身影厅,宛若游于洞窟,每一尊塑像、每一幅壁画,就连人物唇角笑意的深浅,都分毫不差。探微索幽,妙不可言,莫高窟在人们眼前“活”起来了。
雪停了,天地一色。我来到敦煌研究院著名的“青春”雕像前。这尊雕像的原型,是青年樊锦诗:短发少女拿着草帽,昂首前行,意气风发。择一事、终一生,敦煌人的青春不再,却换来莫高窟的青春正好。
《人民日报》(2025年02月16日 第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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