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梨園的雕塑傳達著古老傳承與回憶。

“一樹一檔”，古梨樹都有檔案。

皋蘭軟兒梨被認定為國家地理標志農產品。

樹齡475年的樹王依然枝繁葉茂。

“天把式”魏生恆在雲梯上疏果。新甘肅·甘肅日報記者王朝霞攝

一場夏雨之后，空氣清新涼爽，驅車從蘭州市區沿鹽什公路半小時，便來到皋蘭縣什川鎮，黃河蜿蜒流淌，環抱田園村落，遠山如黛，薄靄籠樹，宛如一幅水墨畫。

得天獨厚的自然地理環境，珍稀寶貴的古梨樹種質資源，傳承千年的農耕智慧，生生不息的鄉土文化，孕育了“世界第一古梨園”的綠色奇跡，構建成一個農林復合的農業生態系統，呈現出一部活態的農耕文明史。

近日，甘肅皋蘭什川古梨園系統、浙江德清淡水珍珠復合養殖系統、福建福鼎白茶文化系統三項遺產系統通過專家評審，正式被聯合國糧農組織認定為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記者追隨夏日的清風，走進什川古梨園，探尋古梨樹與村落居民相融一體、傳統技藝與現代科技交相輝映、保護與開發相得益彰的“密碼”。

老樹新枝共榮共生

在什川鎮北庄村，一條條水渠四通八達，滋養著古梨園。一棵棵梨樹參天蔽日，高達10多米。其中，一棵參天梨樹高大雄偉，表皮滄桑斑駁，枝干虯髯盤旋，蒼勁茂盛，綠冠如蓋。

“這是古梨園的樹王！”皋蘭縣古梨園保護中心管護員魏周玉介紹，這棵冬果梨樹樹齡475年，地圍4.2米，樹高11米，樹冠15米，佔地0.33畝，目前樹勢中庸，年產量穩定在2000斤左右。

距離樹王50米處，另一棵古梨樹偉岸挺拔，生長健壯，被村民們譽為樹后。是一棵軟兒梨樹，樹齡478年，地圍4.1米，樹高10.1米，樹冠13米，佔地0.25畝，年產量1500斤。

“樹王、樹后還拄了幾根拐杖呢！”皋蘭縣古梨園保護中心副主任韓磊介紹，古梨樹飽經滄桑，村民們給梨樹主干下豎立磚砌石樁及木杆，起到支撐樹體的作用。據記載，清康熙三十年（1691年），什川先民魏作絳、陶之繡引進仿制水車十數輛，位於碼頭田地的樹王、樹后是最先受益者。

什川古梨園面積1.2萬畝，核心區3939畝，園中樹齡百年以上古梨樹9423株，其中，樹齡在100至300年的古梨樹達6700余株，300年以上的2600余株，平均樹齡為280年。作為中國梨屬植物的起源地及栽培梨的原產地和主產區，什川古梨園保存著全球數量最大、品質最優的冬果梨和軟兒梨古樹群。

每一棵古梨樹都有“身份証”。用手機掃一掃上面的二維碼，古梨樹的編號、樹齡、管護人、責任人等信息一目了然。皋蘭縣於2014年成立了古梨園保護中心，建立“一樹一檔”數字檔案，每年與農戶、農家樂經營管理負責人簽訂管護協議1760余份，強化古梨園保護。《蘭州市什川古梨樹保護條例》經省第十三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七次會議批准，於2019年3月1日施行，古梨園保護步入規范化、法治化管理。

精心呵護古梨樹，從苗圃基地一株株野生梨樹苗開始。“這是梨園自然生發的野生根蘖苗，根系發達、抗旱、抗病、抗鹽鹼，結果實好，是優質的苗木資源，用於古梨樹橋接、腹接及瀕危古梨樹補植補栽。”苗圃管護人員魏萬義說。

村民魏代平家門口，有一棵樹齡245年的冬果梨樹。“樹長斜了，一側樹枝發黃變枯。”魏代平扒開梨樹主干枝葉欣喜地說，“瞧瞧，這是我今年5月初橋接的新苗木，已長出新枝葉了，新苗木將保護老梨樹旺盛生長。”

“梨樹橋接技術，這就像給人做‘接筋續骨’手術。我們把野生根蘖苗移栽到古梨樹下，長到一定高度時，進行橋接。選中老樹樹干合適位置，把老粗皮、細皮刮平，與新苗對接在一起，用蠟密封，再裹上一層塑料，新苗子成活了，生長過程中源源不斷為老樹輸送養分。”魏代平解釋。

老樹新枝，隨風搖曳。橋接、腹接等嫁接技術，是梨樹復壯常青的奧秘。“這些古梨樹不僅生命力頑強，還能通過根蘖萌發與枝條嫁接的方式延續種質，堪稱全球梨屬植物界的‘活化石’。”中國農科院作物科學研究所研究員張衛健認為。

近年來，古梨園保護中心建成700平方米的苗圃基地，每年培育優質野生根蘖苗2000多株，已累計補栽苗木1000余株，橋接、腹接高齡衰弱古梨樹120余株，增強了古梨樹樹勢，延續了古梨樹壽命。

古法技藝巧奪天工

晌午的陽光透過濃蔭如蓋的古梨樹群，照得一片片梨葉油綠發亮，一顆顆新結的梨子青綠圓實。

“嚓嚓嚓”“唰唰唰”……從梨樹上傳來剪枝的聲音，接二連三有梨子掉落地面。

但見縱橫交錯、蒼勁挺拔的枝干間，搭著一根10多米高的雲梯，高聳入樹冠，雲梯上是上車村村民魏生恆，他像一位武林高手在梨樹間“凌空微步”，身體靈活地對樹冠及樹梢進行疏果、打葉。這般高空驚險作業，唬得樹下觀看者連呼危險。

“什川雲梯由主梯和兩根戧杆組成，從地面看，主梯點和兩根戧杆杆點形成等腰三角形﹔從垂面看，主梯和兩根戧杆形成三角錐體，錐體的穩定性極高。所以，人在主梯上作業十分安全！”魏周玉解釋說，先民們在清朝期間創造的雲梯，用於修剪樹形、疏花疏果、攀吊果枝、採收梨子，簡便易行、佔用梨樹空間少，現代機械工具無法替代。

魏生恆疏果完畢，一溜煙從雲梯上下來，他演示說：“只要掌握技巧，用膝蓋頂著梯杠、用腿夾穩主梯、用腳鉤穩定梯杠，身體就能輕鬆自如地騰出兩隻手，鑽入樹冠中心去剪枝，上到樹梢去摘果。我8歲時就敢爬雲梯玩，一開始有些害怕，時間一長就習慣了。”

梨農們在林窗中靈活挪動，是力量與平衡的精妙結合。雲梯使用者在當地有一個響亮的稱號——“天把式”。因雲梯有驚險玄妙，高入雲端之感，“天把式”的意思是在天上耍把式，特指能在雲梯上輕鬆自如完成修剪、吊枝、採收等各種作業，又具有自我安全防范技能的農人。

2008年6月13日，“天把式”技藝被正式列入甘肅省第二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當地也確定了“天把式”傳承人，魏生恆是金城魏氏“天把式”第21代傳承人。

吊枝是“天把式”技藝中難度最大的工作。每年秋季，梨子綴滿枝頭，壓得樹體彎彎欲折時，梨農們在樹冠中心豎立一根長鬆木杆，杆尖上拴上數根麻繩，按傘狀形式打開每根粗繩，利用雲梯“天把式”作業，將結果多的主枝和小枝吊起，系於粗繩之上，既減輕了果樹的負荷，還能讓果品光照充分。

除了“天把式”，古梨園延續傳承著千年的農耕智慧，總結出一整套順應自然的病虫害防控土辦法。春季，抹泥捂虫，枝干上抹一層白稀泥，捂住樹縫裡虫卵生長﹔夏季堆沙，主干下部堆一圈細沙，害虫爬向沙堆，隨沙粒往下滾，並撣枝抖虫，虫掉落沙堆上不了樹﹔冬季，越冬害虫休眠，刮掉主干和粗枝上翹起的粗皮，用於燒火做飯、填炕取暖，炕灰又是天然鉀肥，再施到樹下，形成一個農業生態鏈。

現代綠色防控技術，也充分運用在古梨園病虫害防治中。“梨樹秋季落葉后、春季開花前，用石硫合劑清園，無污染殘留，殺死害虫及虫卵﹔用物理措施挂黃板和殺虫燈，粘住成虫、電網擊落成虫﹔採取生物措施懸挂迷向膠條，防止梨小食心虫繁殖，引進天敵捕食螨、七星瓢虫、赤眼蜂等益虫，以虫制虫，捕食梨木虱、紅蜘蛛等害虫，實現了綠色防控，生產出綠色、有機梨果。”蘭州市農業科技研究推廣中心張文利研究員介紹。

踏入梨園，腳下的黃土土質鬆軟，樹體間隔廣闊，一方方豆莢碧綠，一簇簇辣椒破土出苗，一株株玉米齊刷刷舒展葉子。梨園通過農林復合等間套作種植，園內共存著近20種農作物，棲息著20多種昆虫雜草，孕育著350種細菌和460種真菌，實現了農業生產與自然生態和諧共存的生態系統。

鄉韻鄉情綿綿不絕

“玉綠蔥蔥萬畝園，魚翻池塘柳垂岸……”伴隨悠揚的曲韻，蘭州鼓子的蒼勁唱腔穿行在百年梨園間，高亢處如黃河激浪拍岸，低回時若梨花翩然落地。

蘭州鼓子傳入什川已有130年之久，於2006年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曲牌豐富，唱腔優美，按蘭州方言行腔，鄉土氣息濃厚。現年70歲的魏周江手執三弦，飽含深情地演奏，村民李忠賢拉奏二胡、魏周舉敲擊揚琴伴奏，婦女們邊搖鼓子梆子邊演唱。

“三弦的共鳴箱，多選用古梨木精制，這暗藏玄機的選材，讓每段旋律都浸透著梨園的百年沉香。”皋蘭縣文旅局工作人員楊濤介紹，蘭州鼓子是民間曲藝，什川群眾能彈會唱者很多，古梨園傳承著以蘭州鼓子、太平鼓、鐵芯子為特色的民俗文化，這些傳統文化通過農文旅融合煥發出新的生機。

“最近來觀看表演的每天有三四百人，梨園不僅有傳統民間藝術，還請了省曲藝團、敦煌藝術團的文藝表演，帶動了‘甘味’農產品直播帶貨，今年梨花節20天裡銷售4000多單。”什景庄園負責人呂喜東介紹，庄園流轉52畝土地，秋冬購銷梨子，春夏經營梨園，年購銷梨子20萬斤，帶動43戶村民就近務工就業。

梨在村中，村在梨園，古梨園與當地民居生活，融合成獨特的人文景觀。上車村梨農魏周言經營了12畝梨園，園內梨樹生機勃勃，梨子稠密地挂滿枝頭，擺放了雲梯、石磨、風車等研學用具。他還收集了鍘草刀、犁、耙、耬、風車等124種老農具，以及舊家什、電器、工具等，開辦了古梨園農耕博物館。

魏周言說，“每年梨子收入約六七萬元，近年我主要做些研學，城裡娃娃沒見過這些老古董，他們來了覺得新鮮，一個個樂滋滋地學習‘天把式’、耕地、種菜、推磨、挑染，研學者每次少則一百多人，多則三五百人，我每年研學旅游收入兩三萬元。”

在皋蘭百璐通瓜果專業合作社，“小魏哥”魏永波返鄉創業加工梨產品，去年銷售額達1100萬元，帶動100多戶梨戶增收，為村集體分紅16.2萬元。

“我開過出租車、做過物流，但心心念念的還是家鄉的古梨園。我注冊了‘小魏哥’商標，與甘肅農業大學食品工程學院合作，開發小吊梨湯、熱冬果罐頭、梨膏等各類深加工產品，到日本、泰國、新加坡及國內大城市推介梨產品，越來越有信心，因為梨的原產地在中國，而什川古梨園獨一無二，軟兒梨被評定為國家地理標志農產品。”魏永波坦言。

什川古梨園按照“農業+文化+旅游”的發展模式，將民俗文化、農耕展覽、研學旅游、採摘體驗等相結合，舉辦春賞花、夏露營、秋採摘、冬戲雪的特色文旅活動，每年吸引游客超90萬人次，帶動什川旅游經濟收入9000萬元以上。

黃河岸邊，生態史詩。什川古梨樹，深深扎進新時代的土壤，在傳承與創新中永葆生機。

記者手記

田園智慧 澤惠至今

王朝霞

中國是梨屬植物的起源地，而黃河之濱的皋蘭什川古梨園，保存著全球數量最大、品質最優的冬果梨和軟兒梨古樹群，近萬棵百年古梨樹，至今枝繁葉茂，年年結果，堪稱奇跡。近日又被認定為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實至名歸，光耀全球。

農耕文明，輝映古今。什川古梨園具備活態性、復合性、多功能性等多種屬性，具有傳承文化、旅游觀光、促農增收等多重價值，蘊含著天人合一、巧循自然、萬物並育的農耕思想智慧。構思精妙的吊枝技藝，蘊含現代幾何與力學原理的雲梯農具，高超絕倫的“天把式”高空作業，傳承著勞動人民的創造精神，銘刻著鄉村的根與魂。

生態價值，歷久彌新。百年古梨樹與黃河、黃土高原構成獨特的農林復合系統﹔野生根蘖苗通過古法橋接技藝，為高齡衰弱古梨樹供給營養﹔梨農“刮樹皮”土法子，既刮掉窩藏的害虫及虫卵，又將廢棄樹皮燒火做飯、填炕取暖，產生的炕灰是天然鉀肥，還原到田地，形成一個農業循環鏈。這些資源節約、環境友好的生態農業技術體系，彰顯著可持續發展理念，為推動農業綠色發展、建設美麗甘肅提供了寶貴資源。

保護利用，綻放光彩。當地大力促進農文旅融合，在發掘中保護，在利用中傳承，推動傳統農業現代化，培育鄉村經濟新的增長點。培育“軟兒梨”甘味品牌，開發特色農產品加工，發展種養產業、農業文創產品、手工藝品制作、休閑康養和旅游研學，賦予農業文化遺產新的時代內涵，吸引了人才返鄉創業，激活了鄉村產業潛力，讓古梨樹在新時代綻放出蓬勃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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