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8日,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綠色防護帶合龍。合龍攻堅之際,記者赴新疆和田實地探訪——
3046公裡“綠圍脖”,護好塔克拉瑪干沙漠
引子
“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阻擊戰空白區鎖邊‘合龍’!”
11月28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林業和草原局發布的這則消息,讓參與這項工作的和田地區林草局黨組書記鄧曉波感慨萬千:“免受風沙侵襲,是當地群眾的美好向往。如今,鎖邊固沙的夙願實現了!”
2023年6月,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加強荒漠化綜合防治和推進“三北”等重點生態工程建設座談會時強調:“黨中央高度重視荒漠化防治工作,把防沙治沙作為荒漠化防治的主要任務”“要全力打好河西走廊—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阻擊戰”。
33.76萬平方公裡的塔克拉瑪干沙漠,橫臥於天山與昆侖山之間,東西長約1000公裡,南北寬約400公裡,是我國最大、世界第二大流動沙漠。
3046公裡,是環繞塔克拉瑪干沙漠一圈的長度。過去40多年,依托“三北”防護林體系工程建設,塔克拉瑪干沙漠周邊已形成長達2761公裡的綠色阻沙防護帶。截至2023年底,還剩285公裡的空白區。經過艱苦卓絕的奮戰,11月28日,空白區鎖邊任務圓滿完成。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構筑起一道完整的綠色屏障。
空白區鎖邊任務涉及新疆3個地州的6個縣,分別是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且末縣,和田地區皮山縣、策勒縣、於田縣和民豐縣,喀什地區葉城縣。其中,和田地區任務量最大,共需完成220公裡。這裡三面環沙,曾是南疆風沙危害最深、治理難度最大的區域。
在空白區鎖邊任務即將完成的攻堅時段,記者走進和田地區,從人與沙角力的漫漫征途中,探尋如何久久為功、全力打好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阻擊戰,見証新時代中國防沙治沙新奇跡。
久久為功
植綠縛沙,40多年持續建設“三北”防護林體系工程
昆侖山下,尼雅河畔,隻見高天流雲,不見沙塵蔽日。漫步民豐縣城街頭,整潔的馬路向前延伸,風兒吹落樹葉,鋪滿一地金黃。
縣城外,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治沙現場施工正酣。畫線、鋪草、壓草、踩實……工人們正忙著給沙漠鋪草方格。遠望,鋪好的草方格猶如一張張金色大網,縛住了流動的沙丘﹔近看,草方格內,一棵棵梭梭和紅柳隨風搖曳。
過去,可不是這樣。當地流傳這樣的俗語,“一天二兩土,白天吃不夠,晚上還得補。”民豐縣居民喀哈爾·麥提如孜回憶,那時候,一到春天,大風就席卷沙塵而來,有時會形成數十米高的“沙牆”,遮天蔽日。
風沙不僅影響生活,還破壞農業生產。民豐縣安迪爾鄉繁榮村村民艾和買提江·奧斯曼種了30畝甜瓜和15畝紅棗,“有一年,我家棗樹苗遇到沙塵暴,死了一大半,當年幾乎沒什麼收成。”
歷史上,民豐縣為擺脫風沙威脅,曾沿尼雅河畔一次次向南退卻。策勒縣城更是因風沙侵襲被迫3次搬遷,20世紀80年代初,流沙一度逼近到距離策勒縣城僅1.5公裡處。
保衛家園,刻不容緩。但想縛住“黃龍”,難度很大。
“塔克拉瑪干沙漠面積大、風力大、水資源缺口大。”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林草局生態保護修復處處長王振錫介紹,塔克拉瑪干沙漠面積相當於江蘇、浙江、福建三省面積之和﹔沙漠風速可達8級以上,流動沙丘面積約25.84萬平方公裡﹔多年來年均降水量不足80毫米,極度干旱。
1978年,黨中央作出在西北、華北、東北風沙危害和水土流失重點地區建設大型防護林的戰略決策。40多年來,依托“三北”防護林體系工程建設,新疆各族干部群眾勇擔使命、不畏艱辛、久久為功,筑起一道道綠色屏障。新疆森林覆蓋率由1978年的1.03%提高到目前的5.06%﹔過去30年,新疆人工綠洲面積由6.5萬平方公裡增至目前的10萬平方公裡,增長約54%﹔第六次全國荒漠化和沙化調查結果顯示,新疆荒漠化土地減少1956平方公裡、沙化土地減少242.82平方公裡,實現“雙縮減”。
然而,剩下需要治理的沙化土地沙化程度更重、立地條件更差。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地帶,更是“硬骨頭”中的“硬骨頭”。
圍繞打好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阻擊戰,新疆出台專門方案,部署推動政策、資金、科技等要素向防沙治沙傾斜﹔布局7個重點治理項目、12個子項目,涉及和田地區、喀什地區、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等7個地州市的46個縣(市、區),綜合治理規模3265.8萬畝,總投資123.55億元,將持續至2030年。
“通過造林種草、工程固沙等方式,在沙漠邊緣區實施鎖邊治理,建設防護林草帶,阻止沙漠擴張﹔在風沙策源地實施攻堅工程,降低風沙危害﹔在綠洲內部條田林網缺失地帶和防沙治沙空白區域實施殲滅戰,推進整體生態環境改善,最終實現‘防風、阻沙、控塵’的治理目標。”王振錫說。
持續攻堅,植綠縛沙,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變了模樣——
“縣城公園裡,風沙少了,花香多了。大伙兒得空,就來這裡唱歌跳舞,熱鬧得很。”喀哈爾·麥提如孜說。
風沙小了,艾和買提江·奧斯曼家裡不愁收成了,“今年賺了11.2萬元!”
因地制宜
結合各地風沙成因及氣象、水文等條件,探索多種治沙模式
腳下沙子細軟,腳步邁得飛快。在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治沙現場,曾凡江一邊檢查,一邊叮囑:“鋪設滴灌帶,一定要控制好間隔,不然既浪費水也浪費苗。”
作為中國科學院新疆生態與地理研究所策勒沙漠研究站站長、新疆“三北”工程攻堅戰專家咨詢組成員,曾凡江常在治沙現場、試驗田和辦公室之間奔波,“在塔克拉瑪干沙漠治沙,可不是種種樹那麼簡單。”
1997年7月,時年31歲的曾凡江從新疆烏魯木齊出發,乘著汽車顛簸1600多公裡,抵達策勒沙漠研究站,成為站上第一名研究生。研究站地處的托帕艾日克村,是策勒縣距離沙漠最近的村庄,長期飽受風沙之苦。早些年,每年春天,村民都會背起坎土曼等農具,在沙漠邊緣種上一排棗樹。然而,一場風沙過后,活下來的樹很少。
治沙,應該種什麼?這個問題,曾長期困擾當地群眾。選擇合適的固沙植物,是研究站一直研究的課題之一。
經過多年摸索,曾凡江和同事從100多種荒漠植物中,挑選出沙拐棗、駱駝刺、檉柳等多年生植物,作為固沙植物。然而,浩瀚的沙漠並沒有那麼容易被降服。試種的頭兩年,開春一場大風過后,不少新栽下的植物又被流沙掩埋。
選對樹種,還要找對方法。后來,曾凡江與其他科研人員帶領當地群眾,在策勒縣探索出科學防沙治沙的“策勒模式”:溝河堤壩在最前端攔截流沙,低矮灌草緊隨其后就地固沙,人工灌木林、窄帶多帶式防風林對風沙進行雙重阻截。這一模式在今年鎖邊治沙中得到廣泛應用,助力更多地區從“沙進人退”邁向“綠進沙退”。
不過,各地風沙成因及氣象、水文等條件不同,“策勒模式”無法被應用到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所有區域,鎖邊治沙還需因地制宜調整措施。
曾凡江說,通過科研示范、逐步推廣,他們在水資源條件較好的區域,優先採用恢復植被、涵養水源的生物治沙模式﹔在水資源相對匱乏、遠離綠洲的區域,主要採用光伏治沙模式﹔在不具備水資源條件、光伏鋪設條件也達不到要求的地方,則以鋪草方格、設高立式沙障等工程固沙方式為主。
從策勒沙漠研究站出發,向東100多公裡,於田縣闐東防沙治沙綜合示范區就在眼前。放眼望去,順著沙丘的坡勢,一層層“梯田”被精心開辟出來,平地種滿紅柳、梭梭,斜坡鋪滿草方格。
“這裡的沙漠中有不少高大沙丘,‘梯田式’治沙將工程固沙、生物治沙相結合,可大幅降低治沙成本。這就是因地制宜的體現。”曾凡江說。
今年3月底,於田縣林草局黨組書記賈存鵬接到鎖邊治沙的一項任務——治理縣城工業園區北側的兩座沙丘。他們找來15台拖拉機、5台裝載機和5台挖掘機,一連干了3天,也沒取得明顯成效。
“兩座沙丘,一座22米高、一座26米高,如果全部推平再綠化,成本難以估量。”賈存鵬說,“我們請教專家,採取‘梯田式’治沙模式。隻用一個月,就完成了兩座共4000畝沙丘的治理,每畝治理成本從1萬元降至1800元。”
跟隨賈存鵬,記者沿著沙丘往上走。隻見治理后的沙丘密密麻麻布滿滴灌帶,沙丘頂部建有一個大的沉砂池,裡面蓄了半池水。“晚上用電低谷時抽取地下水存入沉砂池,白天通過自壓式供水,把水順著滴灌帶精准送達植物根部,用電量能減少一半,水資源利用率也提高不少。”賈存鵬說。
於田縣適合採用“梯田式”治沙模式的沙漠面積約3萬畝,目前已治理1.1萬畝。記者看到,一片片“梯田”上,紅柳、梭梭、白刺等長勢良好。“我們會把更多沙丘打造成‘綠地梯田’。”賈存鵬信心滿滿。
群策群力
發動群眾參與,吸引企業加入,調動各方治沙積極性
11月初,民豐縣后河壩沙漠阻擊區,大型推土機來回穿梭、平整沙地。指著自己承包的一塊沙地,民豐縣尼雅鎮甫甫克村村民麥麥提敏·加帕爾的話語中充滿期待:“等地平好了,我先種上紅柳、梭梭。過幾年地塊完全改良好了,再種板藍根等中藥材。”
后河壩是民豐縣的風沙策源地,距縣城北部僅8公裡,與縣城隔尼雅河相望,沙漠面積達20萬畝。長期以來,后河壩一起風,民豐縣城就沙塵漫天。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阻擊戰打響后,這裡成為民豐縣鎖邊治沙的主戰場。
今年7月,甫甫克村召開大會,動員村民承包沙地,在后河壩治沙。當時,很多村民不敢應承,麥麥提敏·加帕爾也心存疑慮:這裡的治沙難度實在太大了!
如何提高群眾參與積極性?7月,和田地委組織多部門協同制定《農戶、合作社參與防沙治沙活動流程》,引導農戶參與治沙,並規范從申請到驗收辦証的完整流程。文件明確,國有未利用沙地可劃轉村集體管理,按照“誰投資、誰種植、誰受益”的原則,鼓勵村集體與有意願發展沙產業的農戶簽訂治沙租賃合同。
具體來說,前期的路、電、水井等基礎設施由政府投資建設﹔安排技術員上門指導村民種植灌木﹔灌木成活率達到85%的,向村民發放獎補。
獎補資金從哪來?今年起,新疆每年安排10億元財政專項資金用於新增的防沙治沙項目,採取“預撥+清算”的方式結算。項目資金允許各地結合實際,對參與治沙主體實行先干后補、以獎代補等。在政策支持激勵下,麥麥提敏·加帕爾聯合5戶村民,承包了1350畝沙地。目前,尼雅鎮共有61戶居民承包了5500畝沙地。
完成鎖邊治沙任務、打好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阻擊戰,與社會力量廣泛參與密不可分。
“治沙,不能由政府唱‘獨角戲’。”民豐縣委書記主海峰介紹,后河壩沙漠阻擊區共規劃實施三期工程。最靠近縣城的一期工程,已由政府主導完成,共建成沙區生態防護林3萬畝﹔從二期工程開始,動員當地農戶和企業承包。“二期工程中,當地農戶參與2.87萬畝,當地企業和種植大戶參與1.32萬畝。社會力量被充分調動,群眾治沙積極性高漲。”主海峰說。
此外,新疆還積極吸引央企等大型國企參與治沙工作。
從民豐縣城出發,向東驅車約50公裡,到達亞瓦通古孜鄉的一處沙漠。推土機、挖掘機轟隆作響,將一個個沙包夷為平地。“我們在這裡實施13萬畝治沙工程,項目外圍採取‘高立式沙障+草方格’方式進行工程固沙,內部建設防風林帶,林網內規劃種植胡楊、沙棗等。”中鐵建發展集團民豐新能源治沙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於碩介紹。
於碩表示,企業一邊治沙,一邊與新疆林業科學院、中國科學院新疆生態與地理研究所等組建科研及培育基地,開展育種育苗、有機農業、光能高效轉化等方面的研究試驗,繼而發展相關沙產業,“既能更好地履行企業社會責任,又能推動企業可持續發展,可謂一舉多得。”
多方合作共贏,防沙治沙可持續。目前,和田地區已有8277戶群眾承包沙地41.2萬畝,14家農民合作社和33家企業參與防沙治沙。
綠富同興
促進全產業鏈發展,探索多樣化發展,讓沙產業發展和沙漠生態治理相得益彰
一大早,於田縣奧依托格拉克鄉塔吾哈孜村村民艾則孜·買提肉孜便騎上摩托車出了門,“我得去看看我的紅柳、梭梭長得怎麼樣了。”
艾則孜·買提肉孜今年36歲,2009年跟著父親承包沙地,種了8畝紅柳,並在紅柳根部接種中藥材肉蓯蓉。眼見治沙效果、經濟效益都不錯,2014年他牽頭成立合作社,陸續擴種了200畝紅柳,今年又在尚未鎖邊的空白區開墾600畝沙地,種上15萬棵梭梭、紅柳。
“現在,加入合作社的鄉親一共有30戶,我要帶著他們一起致富。”說這話時,艾則孜·買提肉孜眼裡有光。
持續激發群眾治沙內生動力,推動綠富同興。新疆在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阻擊戰總體方案中提出,發展好沙產業,計劃在於田縣、且末縣等地打造4個百萬畝特色沙產業標杆項目。目前,於田縣已接種肉蓯蓉21.4萬畝。
發展沙產業,重在促進全產業鏈發展。
“於田縣正在發展肉蓯蓉種植、加工、銷售、研發全產業鏈。”賈存鵬介紹,2023年,於田縣投資建設了集商品集散、產品加工、價格信息匯集、倉儲物流、電子商務於一體的於田縣道地中藥材交易市場,並引進行業龍頭企業,努力建鏈、延鏈、補鏈、強鏈。
今年10月,2024於田縣肉蓯蓉產業高質量發展大會暨產品購銷會舉行。會上,於田縣肉蓯蓉研究中心挂牌成立,致力於肉蓯蓉產業產品開發、市場拓展等。“不斷推動肉蓯蓉產業向縱深發展,讓更多農民分享產業增值收益。”賈存鵬說。
發展沙產業,還要探索多樣化發展,避免同質化。於田不僅有肉蓯蓉,還有玫瑰花。
在於田縣沙漠玫瑰產業園,依納克特色農業農民專業合作社負責人茹克亞木·吾加布拉正和員工一起包裝玫瑰花瓣。
“於田種植玫瑰的歷史悠久。以前當地人主要將其用於美化庭院,制作玫瑰花醬。現在我們深入發掘它的多重價值,既治沙又致富。”說起玫瑰,茹克亞木·吾加布拉打開了話匣子:沙漠玫瑰耐旱性強,根系可深入土壤,有效減少沙土流動,起到固沙作用。同時,它又能加工成花茶、精油等產品,還能帶動旅游觀光……
於田縣玫瑰栽種面積已達到4.85萬畝,帶動全縣2800多戶農民增收致富,畝均年收入超過3000元。
發展沙產業,關鍵在因地制宜。
“於田有玫瑰,策勒有紅棗。”策勒縣林草局黨組書記穆明庫介紹,策勒縣光照時間長,晝夜溫差大,全年無霜期超過220天,有利於紅棗糖分積累和果實品質提升。
走進策勒縣策勒鄉阿日希村一家紅棗加工廠,村民正忙著清洗、烘干、分揀和包裝紅棗。阿日希村紅棗種植面積超過6000畝,村民八成以上經濟收入來自紅棗種植。
“隻有讓群眾受益,發展好沙產業,治沙才能見效益、可持續。”阿日希村黨支部書記吳健彪深有感觸地說,過去這裡風沙大,村民一年要經歷幾十次沙塵暴。如今,一片片紅棗園形成一處處綠色屏障,將村庄與黃沙隔離開來。
新疆沙區特色經濟作物種植面積達184.5萬畝,沙產業年產值達43.7億元……新疆持續推動沙產業發展和沙漠生態治理相互促進、相得益彰。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林業和草原局黨委書記張志剛表示,未來,新疆將繼續加強科學治沙與分類施策,不斷探索更高效、更可持續的治沙模式,把祖國北疆這道萬裡綠色屏障構筑得更加牢固。
綠色屏障,阻擋沙塵,點亮希望。隨著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綠色防護帶成功合龍、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阻擊戰持續深入,這片曾經風沙肆虐的土地,將煥發出更加蓬勃的生機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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