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勤,沙原上那一棵棵倔強的梭梭

本報記者 何欣禹

2020年06月24日08:17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原標題:民勤,沙原上那一棵棵倔強的梭梭

上圖:民勤人在治沙造林

下圖:青土湖風光

全國防沙治沙先進個人石述柱

民勤農民在溫室大棚中採摘西紅柿

春染老虎口

第一次去甘肅民勤,是個嚴冬。漫天飛雪落在戈壁與沙漠,落在叫不出名字的枯黃植物上。司機朱師傅鼻子凍得通紅,用手指了指近處大約半人高的一棵樹,“這就是梭梭,遠處那片黃色的林子,就是梭梭林,夏天,它們就綠油油的”!

一棵成年的梭梭樹,能固定10平方米沙漠。在民勤,這樣的梭梭林到處都是。許多年來,種梭梭,已經成為民勤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為了防止騰格裡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合圍,為了保住隴原大地上的這方綠洲,一代又一代民勤人防沙治沙,注水節水,與自然環境和諧共生。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作出重要指示,要求確保處在巴丹吉林和騰格裡兩大沙漠間的綠洲甘肅省民勤縣不成為第二個羅布泊。

這方沙漠綠洲如今什麼樣?民勤人生活怎麼樣?記者探訪了甘肅省民勤縣,看這塊土地上勤勞的人民,如何將沙子變成綠洲。

“豁出一輩子,干好一件事,一定要治住沙患”

日頭剛上,一縷縷陽光洒在廣袤無垠的沙漠上,石述柱和村民早已用毛驢車把大水缸拖到沙漠邊緣。種梭梭要水,水缸拖不進去,隻能換成水桶,由人一擔擔挑過去。

“那時候沒有水泵,也沒有機械化設備,隻能靠人力。”85歲的石述柱對記者說。上世紀60年代,身為民勤縣薛百鄉宋和村黨支部書記的石述柱,決定帶領村民在村西風沙肆虐的楊紅庄灘建林場。

為什麼要建林場?“民勤有句老話,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石述柱說,“庄稼種上后,十種九不收。因為風沙大的時候,連根都卷走了,顆粒無收是常有的事。”

收成差,百姓窮,沙進人退,宋和村的老百姓紛紛逃荒。“西走新疆,北走內蒙古。過去我們村的小伙子都處不上對象,姑娘也往外嫁。”這些情況深深刺痛了石述柱的心。“如果不治住沙,我們就不能生存,不能過日子。”為此,石述柱下了一個決心:“豁出一輩子,干好一件事,一定要治住沙患。”

上世紀60年代初,甘肅省治沙實驗站在宋和村附近成立。石述柱知道,想要治住沙,還得靠科學。於是,他三天兩頭往治沙站跑,和技術人員交朋友,向技術人員請教治沙技術。石述柱對傳統的固身削頂式治沙模式進行改革,將黏土壓沙與林木封育結合,在草方格圍成的沙窩邊上栽種各種樹木,把沙窩圍起來,在沙窩中間再種上庄稼。如此,向沙漠要回了一塊塊寶貴的耕地。

這種治沙模式隨后在全縣推廣,被民勤人稱為“母親抱娃娃”。民勤縣每年用這種方法成功壓沙2萬多畝,得到國家林業專家肯定。科學家竺可楨更是給予高度評價,將其命名為“民勤模式”。

在沙漠裡負重走路,深一腳淺一腳,十分辛苦。石述柱為此落下了腿病和肩病。“隻要能治住沙,再苦再累我也值得。”大人都進沙窩了,孩子沒人管。石述柱和妻子就把娃娃放在抬水用的木桶裡,一路顛簸抬到沙窩,讓孩子自己玩。“娃娃還小,抓起沙地裡的羊糞蛋子、兔糞蛋子就往嘴裡塞。可我們壓沙的時候根本顧不上。”石述柱說。

壓沙栽樹,步步為營。經過半個多世紀的治沙造林,風沙肆虐的楊紅庄灘栽植白楊、沙棗、梭梭等防風固沙林達7500畝,固定流沙8000多畝。一道長9公裡、寬2.5公裡的固沙林帶如同一座綠色長城屹立在風沙線上。沙退人進,宋和村人留住了。

這道綠色屏障是民勤縣防沙治沙成果的一個縮影。多年來,民勤縣認真實施三北防護林工程、退耕還林、沙化土地封禁保護、防沙治沙示范區和山水林田湖草等國家重點生態工程。目前,全縣人工造林保存面積達到229.86萬畝以上,其中壓沙造林79.3萬畝以上﹔封育天然沙生植被325萬畝以上,在408公裡的風沙線上建成了長達300多公裡的防護林帶。全縣森林覆蓋率由上世紀50年代的3%提高到如今的17.91%。

要想治住沙,還得先治水

“近些年環境比過去好多了。”民勤縣林業和草原局工程師張世虎介紹說,2001年至2010年,民勤縣沙塵暴平均天數為10.9天。自2011年起,沙塵暴天數明顯減少,降至1次甚至零次。

沙塵暴遠離了這座縣城,離不開民勤人近半個世紀壓沙栽樹的努力。如今,在民勤種梭梭,是一種全民行為。每到春秋兩季,忙完農活的村民、縣裡的職工干部、從全國各地遠道而來的志願者,都會不約而同地去沙漠裡壓沙種梭梭。“在民勤,現在都找不到一塊大面積的沙地種樹了。”張世虎笑道,“因為差不多都被種完了。”

每到盛夏,連片的梭梭林集體變綠,從空中看,仿佛沙漠中的“綠海”。然而,這蔥綠的梭梭林背后,遠不止種下一棵樹那麼簡單。

“民勤年降水量隻有110毫米左右,蒸發量卻達2600多毫米。全國其他類似的地方,像內蒙古、新疆,種植條件都比我們好。民勤實在是太干旱了。在內蒙古能存活的毛條、花棒,在民勤的存活率隻有20%至30%。”張世虎說。

民勤缺水,民勤人對這一點了然於心。民勤是全國最干旱、荒漠化最嚴重的地區之一,且境內僅石羊河一條地表徑流。

要想治住沙,還得先治水。“不然,種下的植物還是會因為缺水而枯死,植被生長周期和恢復速度都很慢。”民勤縣水務局水利工程師王希鵬說。許多年前,民勤縣境內的地下水位驟降,最深處竟達50多米。

2007年,《石羊河流域重點治理規劃》正式批復實施,民調工程、關井壓田、水權水價改革……一系列與水有關的措施逐漸落實推進。為了緩解水資源危機,民勤縣每年都從黃河和位於武威市涼州區的西營水庫調水,在農村嚴格採用IC卡定額用水,每家按人口、農產、牲畜種類與數量向政府提交申請,按額度定量取水。為了遏制地下水位進一步下降,民勤縣累計關閉機井3018眼,並騰退耕地,將更多的地用來種樹造林。

位於民勤縣夾河鎮的黃岸灘,是全縣實施關井壓田最大的區域,累計關閉機井275眼。關閉機井的效果立竿見影——不再抽取地下水了,2008年關閉的96眼機井中有7眼竟自流成泉。

“當時這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有些人說自流井是我們人為制造的,都不信。沒想到,后來又冒出了幾口自流井。謠言不攻自破。”夾河鎮黨委副書記何興宏說。

在一口井邊,記者看到,清澈的泉水從井口汩汩冒出。井旁立有一塊1米見方的碑,碑上清晰地刻著:“石羊河流域綜合治理關閉機井”。眺望四周,蘆葦成片,梭梭、沙棗等植被生長旺盛。“這裡以前全是耕地,關井壓田后,種上了沙生植物。”何興宏說。

從黃岸灘向北行駛一個小時,便是青土湖,這也是民勤縣的最北端。因為地處兩大沙漠的夾角處,加上上游來水減少,青土湖一度被風沙吹成了一片沙地。2010年,干涸50年之久的青土湖恢復來水,之后水域面積逐年增加。如今的青土湖碧波蕩漾,兩岸蘆葦隨風搖曳。冬季還有候鳥來此越冬棲息。

距青土湖不遠處,有一尊紅色的高大雕塑。雕塑正面寫著“決不讓民勤成為第二個羅布泊!”的燙金字。

不成為第二個羅布泊,民勤人做到了。

沙子正在變成金子

“人在民勤/走在路上就能晒太陽/而且民勤的沙子正在變成金子/在民勤裝一鞋窩沙子是很幸福的事情/因為民勤的每一粒沙子/都是一個縣的名字/粒粒都叫民勤/仁者愛民兮/天道酬勤。”詩人高凱在民勤寫下這樣一首詩。

民勤是農業大縣,過去,民勤人大都種麥子、玉米等糧食作物。關井壓田,治沙治水后,老百姓的基本生活不能受影響。在民勤,記者看到了很多溫室大棚。這些大棚節水高效,是民勤縣多年來大力推行的成果。大棚裡有人參果、西紅柿、蜜瓜、沙蔥……不同的農作物展示著同一條致富路。

葉長煉是當地的“沙蔥大王”,記者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沙蔥基地忙活。他吃住都在沙蔥基地,“每天早上五點多就要出貨了。”葉長煉往炕上一坐,黝黑粗糙的皮膚詮釋了他這些年有多忙。

沙蔥本是一種長在沙漠裡的植物,形似韭菜,口感清脆多汁,又有幾分蔥的辛辣。過去,每到沙蔥生長季節,就會有人跑到沙漠裡去摘了出售。沙蔥味道好,愛吃的人多,可是,還沒有人吃過人工種植的沙蔥。

2007年“關井壓田”后,葉長煉便開始探索沙蔥的人工種植,那時候,內蒙古已經有棚內成功種植沙蔥的案例。

葉長煉拿出家中幾萬元的積蓄,搭建10座日光溫室,邁出了種植沙蔥的第一步。這在當時需要很大勇氣。“設施農業剛推行時,沒人願意嘗試。政府給補貼都沒人願意搭棚,更何況是沒人種過的沙蔥。”葉長煉說。

第一年,沙蔥並沒有如願長起來。葉長煉的錢看樣子要打水漂了。

“那一年溫度沒掌握好。解決了這個問題,第二年就成功了。”2009年3月,沙蔥出苗,長勢喜人,葉長煉的沙蔥也越種越好,產業越做越大。

在他的示范帶動下,民勤縣大壩鎮八一村如今發展沙蔥日光溫室450余座,露地沙蔥500多畝,年銷售收入達到2000多萬元。民勤縣有14個鎮、74個村、1000多農戶開始種植沙蔥,種植面積達1560畝,帶動務工農戶2000多戶。

不過,葉長煉並不滿足於種沙蔥。“一方土壤老種一種作物,營養就會流失,得換點別的種。”葉長煉說,自己正准備種黃桃,苗木已經嫁接,節水設施也鋪好了。

沙蔥、肉蓯蓉、文冠果、中華鈣果……一個個沙漠奇珍變成沙農的致富寶貝、當地的致富產業,人沙和諧的治沙理念也因此逐漸成為了社會共識和自覺行動。

如今,民勤人在與風沙博弈的過程中,學會了將沙子變成金子。這裡建起了現代農業產業園,採用立體滴灌栽培,充分落實節水理念﹔這裡發展起鄉村旅游,靠近紅崖山水庫的紅旗村,成了紅旗谷生態旅游村,游客來到這裡可採摘、可觀光、可體驗農家樂﹔這裡還建起蘇武沙漠大景區,連續兩年舉辦沙漠雕塑國際創作營,在沙漠上開出藝術之花……

從“沙進人退”到“人進沙退”“人沙和諧”,一代代民勤人在這塊土地上書寫了一個又一個綠色奇跡,一個漸綠漸富的“新民勤”正在脫胎換骨、迎來新生。

本版照片由民勤縣委宣傳部提供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20年06月24日 第 04 版)

(責編:焦隆、周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