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在黃土高原上的彩帶

扎 西 楊子岩

2020年06月27日09:29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原標題:繪在黃土高原上的彩帶

看著層層疊疊、高低錯落的梯田,如同一條條綠絲帶,纏繞在連綿起伏的群山中,曾到訪甘肅省平涼市庄浪縣的以色列農業專家道夫·斯通驚呼:“這是繪在黃土高原上的彩帶,一幅迷人的風景畫,真是人間奇跡!”

如果說奇跡有顏色,那像庄浪一樣,一定是綠色的。

“大家挑燈夜戰,遠遠地看分不清是燈還是星”

50多年前,庄浪山大溝深,地陡土瘠,上百萬畝坡地散落在山梁丘頂,蜷縮在2000多條溝壑當中。

庄浪全縣,地形支離破碎,植被稀疏。綠,是這裡最渴望的顏色。

“那時候地沒修平,陡地一見雨就被沖成溝,沒雨的時候大地被晒得干裂。”大庄村黨支部書記程力回憶說,曾經的大庄村和庄浪大部分村子一樣,“天上下雨地裡流,肥土沖到溝裡頭”。

跑水、跑土、跑肥,田變成了“三跑田”,麥子長得像馬身上的毛般粗細,畝產很難達百斤。

“地裡沒收成,吃的幾乎是菜糠,填不飽肚子。”程力說。

在77歲的何振軍老人記憶中,那時“黃風一刮就是好幾天。地裡光禿禿的,鳥兒落的樹都沒有”。

窮則思變。窮怕了的庄浪人開始與梯田結緣。

“全國梯田看庄浪,庄浪梯田看趙墩,趙墩梯田看大庄。”趙墩鄉黨委書記李安穩介紹。

因為庄浪縣的第一塊梯田就在大庄誕生。

大庄新建的村級綜合服務中心前的廣場上,如今豎立著一塊石碑,正面刻著“庄浪縣梯田化第一村”。

這塊石碑,濃縮了大庄村乃至整個庄浪艱苦而光榮的歷史。

1964年,庄浪縣5萬多名干部群眾上山下溝修梯田,拉開了改造貧瘠土地的序幕。

“那時候反復學愚公移山的故事,干勁兒大著哩!為了完成每天12立方米土的任務,大家挑燈夜戰,遠遠地看分不清是燈還是星。”回想起當年修梯田的激情歲月,當時家喻戶曉的“鐵姑娘突擊隊”隊長陳英十分激動,說到動情處不時落淚。

1967年,11歲的陳英和15個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孩編成“娃娃組”,修建梯田。由於賣力又不服輸,陳英當上“娃娃組”組長,后來“娃娃組”被稱為“鐵姑娘突擊隊”。

那時候,修梯田有吃不完的苦。

一把鐵锨,一輛手推車,就是建造梯田使用的工具。沉甸甸的背簍壓彎了庄浪人的腰,嘎嘎響的獨輪車磨破了庄浪人的手。

那時候,修梯田有道不盡的痛。

“把娃娃留在家,娃娃餓醒了哭,哭累了就睡著了。”陳英說。

移動土方是高強度體力勞動,當時多數人還掙扎在溫飽線上,體力嚴重不支,為了趕工,有些身體孱弱者累倒在了田埂上。

雖然苦,雖然痛,庄浪人沒有怨言。50多年來,庄浪縣委縣政府一張藍圖繪到底,一任接著一任干。在上世紀90年代末,庄浪成為中國第一個“梯田化模范縣”。

梯田修好了,原來的“三跑田”變成了“三保田”——保水、保土、保肥,收成顯著提升。

通化鎮陽坡河村村民朱寶倉有一個記賬本,清晰記錄著梯田建成前后家裡收成的變化:“地沒修平的時候,一畝地產量隻有幾十斤到100來斤,1964年開始修梯田以后,畝產量達到300多斤,最多的是2014年,一畝地產量有900多斤。”

據統計,1964年,全縣糧食總產量5.3萬噸,人均產糧242.2公斤。而到了1998年,全縣擁有梯田面積83.19萬畝,佔耕地總面積的88.74%,糧食總產量達13.3萬噸,人均產糧328.6公斤。

作為當年“吃螃蟹”的一批人,何振軍喜歡吃過晌午飯后在自家田埂上轉一圈,看看山,瞅瞅田。“你瞧,現在樹都種到梁上了。”

站在永寧鄉陳灣村村口,陳英曾經參加修建的堡子嘴梯田清晰可見,層層梯田纏山繞梁,成了陳灣村最美的風景。

“不為別的,就為把這山頭改個顏色,給子孫后代留下一片綠色”

“質朴的庄浪人沒有因為完成梯田化建設而止步不前,他們認為那才是萬裡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平涼作家魏俊艙在《梯田人》中這樣說。

這個夏天,大庄村裡的飛鳥明顯增多了,大多數鳥程力連名字都叫不上來。“這些鳥看來是喜歡咱這片變綠的地方哩。”

如今,山綠了,氣候也變好了,程力相信氣候變化與滿山成片的綠一定有關系。

2015年起,庄浪人乘著退耕還林、“三荒”造林等扶持政策東風,啟動了大規模國土綠化五年行動。

今年夏天,二郎山系人工林綿延了20多公裡,一路向東北,與關山天然林連在一起。

“這種力度不亞於當年的梯田建設,這是庄浪人梯田精神的傳承。”自打1990年起成為一名林業干部,庄浪縣自然資源局干部柳仁強見証了二郎山變綠的全過程。

大規模國土綠化工程,不僅要有愚公移山的志氣,更要秉持科學理念。柳仁強拿出縣裡的造林規劃圖,隻見每一個地塊都在圖中被標注出相應位置,每一個區域所栽植的樹種和施工單位都在圖紙上注明得清清楚楚。

因黃土而窮困的庄浪人,說起植樹造林,根本不用動員。

“我們這裡植樹都是通過異地調勞、義務投勞的方式,村民自覺參與植樹,不管是不是在自己村土地上種樹,都會參加。”南湖鎮黨委書記李鑫告訴記者。

每年春天,庄浪干部群眾都會自發地在山梁溝峁上揮锨舞鎬,植樹播綠。

每次村裡組織義務植樹造林,何振軍都會去幫忙。“不為別的,就為把這山頭改個顏色,給子孫后代留下一片綠色。”

“深挖一個坑、選出一棵苗、澆足一桶水、覆好一張膜。”庄浪人修田認真,播綠一樣毫不含糊。

“山頂喬灌戴帽,山間梯田纏腰,地埂牧草鎖邊,溝台果樹圍裙,溝底壩庫穿靴”。在實踐中,庄浪人摸索出綠化土地的整套模式。海拔1900米以上的梁峁地帶栽植油鬆,1900米以下的梯田栽植經濟林。

“以前,雨下得猛,地面上那層肥土被沖走了,好收成就泡湯了。現在這地,下多少雨,都盛得住。”一場大雨后,南湖鎮石陽村黨支部書記郜志俊望著綠油油的山坳,感慨萬千。

荒山綠了,變成了“聚寶盆”。

庄浪西北部南湖鎮境內的游龍山,過去山上光禿禿,像一條“土龍”。今年山上種植了一萬余畝的油鬆、核桃、山毛桃、蘋果等樹木,“土龍”搖身變“綠龍”。

從2015年開始,庄浪縣每年以8萬畝至10萬畝的造林速度植樹播綠,累計植樹48.8萬多畝,全縣森林覆蓋率28.72%,人均享有綠地11.4平方米。對比昔日黃土高原,這絕對稱得上壯舉。

“水不出田,泥不下山,40年沒有發生重大洪水災害。”在庄浪縣水土保持站副站長趙建國看來,這主要是國土綠化帶來的巨大成效。如今,庄浪縣治理水土流失治理程度達到77%,每年攔截泥沙761萬噸。

“綠色就是希望,綠色就是生機,綠色就是未來”

經過修梯田,大規模綠化,昔日滿目瘡痍的黃土高原已變成“綠水青山”。

百萬畝梯田,連綿的山間林海已成為庄浪最大的資源。現在庄浪縣委縣政府琢磨的是,如何更好地讓土地蓋上“綠被子”,讓老百姓掙得“紅票子”?

庄浪是農業農村部劃定的全國為數不多的幾個蘋果優勢產區。由於山坡梯田通風、透光,日照長、晝夜溫差大,生長出來的蘋果含糖量高、口感好、色澤鮮艷。瞄准這一優勢,庄浪縣將發展蘋果主導產業,作為推動縣域經濟發展的主引擎。

“咱這是山區,可不敢種蘋果!”開始栽蘋果樹時,不少村民這樣嘀咕。如今,提起蘋果樹,大家都說這是“搖錢樹”。

朱店鎮朱河村的建檔立卡貧困戶賈四有去年脫了貧,2012年,他種了4畝蘋果樹,去年3畝挂了果,一下就收入3萬多元,日子越過越舒坦。

吊溝村村民李兄裡,過去在外做生意,兜兜轉轉,3年前回到村裡承包了140畝地種蘋果樹。他說:“在自己的家裡種果子,心裡踏實。”他家裡還養了180頭平涼紅牛,搞起了循環農業:蘋果園幼苗期套種些玉米、洋芋,成了養牛的飼料,牛糞又能成為果園的有機肥。

近年來,庄浪縣以“山地梯田化、梯田產業化、溝道壩系化、流域生態化”為目標,相繼實施小流域綜合治理,建成淤地壩63座,配套梯田產業道路8400公裡,種植蘋果樹65萬畝,實現了適宜區全覆蓋。梯田特色產業收入中,僅蘋果一項就達到20億元。

庄浪蘋果,帶著“中華名果”的美譽遠銷海內外,讓村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梯田裡種下的核桃、山毛桃,鼓了農民的錢袋子。

“地都種樹,現在可以騰出手來做活了。”在庄浪縣水洛鎮吊溝村宮燈生產車間,55歲的村民石荷花正在組裝一個紅燈籠。幾年前,被認定為建檔立卡貧困戶的她,總會在農閑之余到車間做燈籠。

扶貧車間負責人叫宋小霞,身上那股不服輸的勁兒把梯田精神詮釋得淋漓盡致。宋小霞很早就外出打工,做縫紉,鑽煤窯,拉磚頭……

“那會兒啥掙錢干啥,祖輩們把這麼大片的田都能修成,我堅信沒有吃不了的苦。”

2013年,宋小霞決定回鄉創業。那時電商行業風頭正勁,宋小霞決定在電商平台上賣蘋果,僅去年銷售額就達400多萬元。

為了帶動周邊老百姓脫貧,她又在貧困村辦了3家扶貧車間,因此成了縣裡的“帶貧女能人”。

“訂單太多,一刻不得閑。”宋小霞說,2019年,燈籠訂單達30萬個,銷售額超過500萬元。

如今,越來越多的庄浪人享受著梯田的饋贈和福利。“梯田王國”的名號也成為生態旅游的招牌。

出門看花草,上山摘果子,白天嬉山鳥,晚上聽鬆濤……越來越多的游客在村旁景區流連忘返。這讓庄浪縣韓店鎮石橋村村民劉全錄看到了商機。2019年4月,他辦起了農家樂,生意十分火爆。“高峰期,一天毛收入4000多元。”這樣的農家樂,在韓店鎮已有40余家,僅這兩年就增加了一半多。

在庄浪,一批農業觀光園、蘋果採摘園、休閑農庄如雨后春筍般涌現,生態紅利成為發展綠色產業、實現綠色發展的“金鑰匙”。去年,全縣接待游客90萬人次,實現旅游綜合收入3.5億元。

“綠色就是希望,綠色就是生機,綠色就是未來。”庄浪縣委書記徐毅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庄浪將繼續堅定不移走綠色富縣、綠色惠民、綠色崛起發展道路,給梁峁溝壑“蓋被子”,讓百姓因為好生態過上好日子。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20年06月27日 第 03 版)

(責編:陳誠、周婉婷)